Open Metric
Science, Fiction and Me

面条儿

我娘常说,学做饭,要从做面条开始。

于是我第一次做饭,就做了面条。那时候个子太小,灶台又高,只好使劲踮著脚,摇摇晃晃的拿了一双很长的筷子,把那些想立起来跳舞的面条一根根嗯到滚烫的水里面。 我娘说,每跟面条都有不一样的性格。紫色的面条会很安静,他们就藏在水里面,不会跑不会跳,最多扭扭身子;蓝色的面条很调皮,通常跳舞跳得最欢的,就是他们了;绿色的面条很认真,他们最守规则,跳舞也很呆板;橙子色的面条最胆小,他们也跳舞,但是最怕跟别的面条挤成一堆,所以总是跑到面条少的地方自个儿跳。

那白色的面条呢?我看到一根白色的面条突突的叫着,还跳起舞,边用长长的筷子把它摁到水中,边歪头问娘。

我娘笑笑,摸着我的头发,只是说,你长大了就明白了。

那天正好下着大雨,我这样歪这头,正好看到窗外的雨。耳朵里面听不到面条们的叫声了,窗外的雨声传来,哗哗啦啦,乒乒乓乓,像是一支乐队在我家院子里敲锣打鼓一样。

我做了好多年面条,渐渐的厌倦了用筷子把他们摁回去,便开始用锅盖盖住他们。有一次我把面条扔进水里,就跑到自己屋里开始做作业。面条们在锅里不怎么安分,竟然把锅盖打翻了。我很生气,那天就没有吃面条。跑到外面一家小店吃油条豆浆了。

从那天之后,我赌气好久都没有自己做面条。再之后,我一直离家在外,日子过得很忙,更是没有时间自己做饭。直到有一次回家,看到我娘拿出面条,我就说,我来做吧。

我娘问我,你还知道自己吃多少吧。我说,我记得。我一只手抓了一把,放进锅里。一只手抓得稳的,才是吃得畅快的。太多了,一只手抓不稳,也吃不下。

人上了年纪,就喜欢给孩子们唠叨故事。我娘这次给我讲了一个故事。故事我再也记不清了,只是记得那天跟娘吵了起来。 娘很伤心的说,你现在长大了,很多事情有自己的想法了。我这些故事是比不上你学得那些科学道理。你总是觉得活着就得活个明白就够了。你还小,日子久了,你就知道这人不是活得明白就会够了。我刚嫁给你爹的时候,你爹什么事情都想讲个明白,后来有一次我们吵架,你爹说不过我,就去自杀,差点死在这屋里。我也不是自己愿意嫁到这家来的。有些事情不是我们这辈人的事情,但是我们却得来背这个责任。你爹总想让你来继续担起这个责任,我说什么也不同意。我知道这件事情从此你这里就断了。你的路,还是你自己走吧。你就当我们本来什么也没有,不管你走什么样的路,都不需要有什么牵念。还有,人总是要死的,谁都有最后那一天。我担心将来你会有很多疑问。听我这句话,有些事情,不要弄得太清楚。

年轻的时候,总是听不懂大人的话,总是认为自己的想法才是对的。我没有说话,只是静静的煮面。面条还是不停的在锅里跳来跳去,每种颜色的面条还是有着不同的个性,有的面条想跟我说话,我却使劲把它们摁到滚烫的水里面,回头看到窗外的雨,娘坐在窗前发呆。这似曾相识的一幕,让我的眼泪哗哗流了下来。

又是多年之后,我接到一个电话,说娘生病了,让我快点回家。我连问了几遍,可是电话那头就是不告诉我什么病。 我知道的,我知道的,我知道的。人总有走的那一天,总会告别的。那天我下了飞机就大哭了一场,周围的人奇怪的看着我,可是我怎么也忍不住。我知道的,人总会死的。可是为什么我要哭,为什么我怎么也站不起来,为什么我的整个心像是拧成一团,为什么很多事情我想不明白。

那天他们告诉我,可以见最后一面,但是不要把眼泪滴在娘身上。我只是低头看了看娘的脸,眼里泪水不停的往外流,什么也看不清。

外面天气那么好,太阳那么亮。他们不停的说娘死的时候很快,不难受,不难受。

夜里做了好多梦,娘一直在梦里说话,说了很多,可是我却不能记得。这之后好多天,我总是觉得路上有人讲话很像我娘的声音。

我在家住了好多天。有一天,我看到一包打开的面条,里面各种颜色的面条们静静的躺着。好像哪里有个声音急切的告诉我,煮面条吧,给它们生命。

我煮起了面条。它们在水里跳啊跳啊,那么漂亮。白色的面条儿在说着什么,我怎么也听不清。

是在讲一个故事吧,我想。

By OctoMiao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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